不与亲人联系,乃是保护自己的最好办法。
说到禹的故事时,我经常想到刘秀的故事,两者确有一些共同点。刘秀的哥哥刘也是死于政治斗争,被皇帝给杀了。当时,刘秀正是取得昆阳大捷的伟大胜利之时,可是他回到朝廷后,不为哥哥辩护,不述自己的功劳,关起门来,不见任何人,以求自保。刘秀的隐忍与禹是相类似的,禹也是如此,为了不让别人抓住把柄,他宁可不与亲人见面,做的事全是公事,没有一点私事,只有这样,才能让帝舜放心。
我这个说法,与正统史学的说法又完全不同,并非为了标新立异,我们应当从细节处去读史,读出文字的言外之意。
请看《尚书》中的《益稷》一篇的一段对话,是舜与禹的对话,原文不太好懂,我用白话文转述。
帝舜说:“禹啊,你不要像丹朱那样傲慢。丹朱这个人,游手好闲,放纵淫逸,既骄傲又耽于嬉乐,整天只知道跟人家争吵,无事生非。他还在家里与人淫乱,所以我惩罚他是应该的,也剥夺了他的继承权。”
在这里,帝舜既是为自己流放丹朱做辩护,同时也可视为威胁禹的话,说明自己手中握有生杀大权。禹是怎么回答的呢?
禹说:“我娶了涂山氏的女儿为妻,结婚只四天就离家治水去了。儿子启生下来后,呱呱大哭时,我都没有照顾过他,全身心地想着治水的事情。”
谨慎是对的。
我们从帝舜的话里,着实看不出丹朱到底犯了什么罪,只是公子哥生活比较悠闲自在罢了。治水治不好是罪,游手好闲也是罪,大禹非但要治好水,而且不能有丝毫享受嬉乐,否则他的下场就与鲧、丹朱一样。若是禹没事往家里跑,岂非被扣上“耽于嬉乐”的帽子吗?所以他“过家门而不敢入”,明哲保身。不仅如此,《史记》说他“薄衣食”、“卑宫室”,吃的穿的都很简单,住的也很简陋。我们当然可以说禹是“大公无私”,但这“大公无私”的背后,是为了保全自己,任你派多少人来监视,也抓不到我任何把柄。
美国当代思想家尼尔·沃尔什曾有一段关于历史的精辟说法:“你们教的根本不是历史,而是政治。历史本应对真正发生的事,做充分而精确的记载。政治却从来不关乎真正发生的事。政治总是关于所发生的事的某某人的观点。历史揭示事实,政治则将之正当化。历史揭发、说明一切;政治则掩盖,只说一面之词。”这段话说得非常好,也有助于我们更好地理解古代的历史。古文献的记录,并非真正的历史,而是变形后的政治。从理论上说,我们完全不可能恢复历史的真实面貌。我们不可能还原历史的本来面目,但是我们可以通过分析判断,离真相稍稍近些。
前面我曾引述韩非子的话:“舜逼尧,禹逼舜。”关于“舜逼尧”的说法,有《竹书纪年》可以佐证,但关于“禹逼舜”的说法,《竹书纪年》上也找不到证据。那么舜真的是把帝位禅让给了禹吗?
如果“舜逼尧”的说法为真,那么“禹逼舜”的说法应该也是真的。我们试想一下,舜为了得到帝位,囚禁尧、流放丹朱、镇压了所谓的“四凶”之乱,这个政权的得来,是充满阴谋与诡计的,难以想象舜会把辛辛苦苦得来的权力拱手让出,而且还是让给被自己杀死的政敌的儿子。
倘若如此,为何古文献中除了韩非子的这句话之外,就没有其他资料的佐证呢?我想真正的原因,是因为禹取代舜是比较顺利的,并没有发生大规模的流血冲突。禹的政变,很可能是与舜达成了某种协议,即保留舜的声名,让他以“禅让”的方式体面地下台。或者我们可以说,禹导演了一幕“光荣革命”。
为什么禹可以化被动为主动,反败为胜呢?
一个重要原因很可能是舜后期生活比较腐化。
正所谓“权力导致腐败”,舜早年生活艰辛,登上帝位后,面对形形色色的诱惑,很难保有早年勤俭的生活方式。在魏晋时,有一个名为皇甫谧的人写了一本《高士传》,收罗古代贤人的事迹,其中讲到虞舜时代的一个名为善卷的贤士,善卷曾对舜这样说过:“昔唐氏(指尧)之有天下也,不教而民从,不赏而民劝,民不知怨,亦不知喜。今子(指舜)盛为衣裳之服,以炫民目,调五音之声,以乱民耳,作皇韶之乐,以愚民心。天下之乱,由此生矣!”